博彩网独家发布高考十三年:一个33岁乡村考生的奇幻漂流
2009年至今,唐尚珺读了13年高三。博彩网发布拍摄《高十》那年,他27岁,说本人想走出乡村的圈子,但这几年,他报考大学的第一专业都是农学。
高十六
十七八年前,唐尚珺还在县城读初中。一个周末,他跟当时的同窗兼好友何汉立在县城闲逛,被一个地摊前的游戏吸收。游戏的规则是这样的:在白纸上从1写到500,不准遗漏或写错任何一个数字,假如胜利,摊主会赠送金额不菲的奖品,否则游客要输掉提早托付的20元押金。
这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游戏,唐尚珺很有自信心地参与,坐在地摊旁的桌边开端写数字。同行的何汉立记得,当时还有几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也在写,每写几个数就停下来歇歇。博彩网发布摊主有时在游戏者身旁瞥一眼,然后举起大喇叭,喊着某某写到了哪个数字,试图干扰。没多久,老头们一个个叹息,输了。唐尚珺很快也输了,但他不认,连着玩了三局,输掉了本人半个月的生活费,换回了几瓶洗发水。何汉立不服,也玩了一局,他遗忘是写到了哪个数字,觉得行将写错前,他及时停住,把数字往回拉了一笔,看起来也不算写错。最后,他赢了游戏,得到一台傻瓜胶卷相机。
十多年后的饭桌上,再讲起这个游戏,何汉立觉得这像是一个隐喻。他耍了点小聪明,拿到奖品,唐尚珺还在本人的人生里,闷头写着一个个数字。
唐尚珺听着何汉立回想过去,从不打断,只是哼哼笑,显露尖尖的虎牙。他很瘦,1.74米的身高,只要120斤,戴着一副无框近视镜,拿掉眼镜,脸上就有两道白色印子。再加上他终年穿黑白两色的衣服、运动鞋,斜挎个黑色胸包,腼腆着笑的时分,还有点书生气。
他确实还有个学生身份。虽然今年曾经33岁,但从2009年6月至今,他连续参与了14次高考,按年级算,是个“高十六”学生。今年的高考,他考了590多分,博彩网发布被上海交通大学的护理专业录取。由于不是他的首选专业农学,他放弃入学。这个夏天,他在广西南宁市租房住,刚完毕给中学生当家教教师的工作。将来一年,他将继续复读,继续具有学生这个身份。
何汉立对老友的高考生身份毫不生疏。八年前,二人刚经过手机QQ恢复联络时,何汉立曾经大学毕业,刚转为广西播送电视台纪录片部的编导,而唐尚珺正坦白家人,称本人在外工作,实践上在读“高八”(第五年复读“高三”)。他经济困顿,在QQ上想跟这位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借几千块钱。在确认唐尚珺没说假话且肉体正常的前提下,何汉立协助了他,并提出想拍他的纪录片的想法。
“一开端我就是猎奇,为什么一个人能够坚持复读这么久?我想了解他。”何汉立的声音有点细,但每句话的语气都很笃定、自信。他回想当时跟台里报唐尚珺的选题,由于触及高考、补习,太敏感——当时曾经有政策规则,不允许公立高中创办高中毕业生复读班,或招收高中毕业生插班复读。选题很快被否,于是他打算用业余时间拍摄。
2014年1月,何汉立带着摄像机去钦州市二中找行将放寒假的唐尚珺时,他们曾经七八年没见了,但拍摄让两个人恢复了联络,很快找回初中的熟习感。纪录片的开头,博彩网发布唐尚珺衣着红色的冲锋衣,在教室里给盆栽浇水,在宿舍用指尖转篮球、弹吉他。这一切跟初中时二人的喜好差不多,只是唐尚珺的技术更纯熟了,篮球能够停在指尖几分钟,也能用吉他完好弹出几首歌,何汉立很早就不再接触这些。
拍摄过程中,何汉立有点了解这位昔日好友一年年复读的选择,“他的成果每年都在进步,这给了他希望,他就想考上更好的大学”。唐尚珺从最初的372分,一个只够上专科学校的成果,考到400多分,到一本线,再到超出一本几非常,每年分数都在上升。直到2016年,唐尚珺第七年参与高考,以625分的成果被中国政法大学录取。他决议完毕复读,去北京入学,并通知了家人这个结果,得到体谅。何汉立拍下了这个看似圆满的结局,把纪录片起名为《高十》。
但《高十》之后,唐尚珺的选择,连好友何汉立也无法了解。他的确去了北京,在政法大学的校园里转了一圈,但没去报到,而是回到广西百色,领取了复读学校的10万元奖金,坦白家人继续复读。2019年,唐尚珺考出了本人最高的一次成果——645分,被重庆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录取。他说专业不适宜,依然没去学校,又回头走上高考之路。那之后,何汉立有些生气、无法,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劝他入学。“每个人都有本人的路要走,都有本人的选择。”何汉立端起装满啤酒的一次性塑料杯,跟唐尚珺碰了一杯。
清华梦
在《高十》纪录片里,唐尚珺曾对着镜头,在复读教室的数字屏幕上写下本人的目的:中国科技大学。这是他初中班上成果最好的同窗考上的大学,但实践上,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,而是清华大学。“不好意义说,怕说出来被笑话”,唐尚珺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无声的笑,这是他常有的动作,说话时仿佛不断在笑容,习气低头,或者看向别处。这两年,他不再担忧说出清华会被取笑,博彩网发布可能由于某种水平上,他曾经放弃了这个想象。
想象最早来自村庄。唐尚珺出生在防城港市上思县公安村。村子间隔县城70多公里,连绵的矮山上种满了甘蔗、桉树和稻谷,是当地最常见的经济作物。村里交通极端不便,只要一辆班车,每天早上开往县城。假如是往西几十公里,就到了越南边境。唐尚珺的记忆里,每到夜晚,家后面那条土路假如连续有车辆经过,就阐明是越南的车在运货,由于村内简直没人有车。
上世纪90年代,唐尚珺还读小学时,父亲说起邻村有一个人考上清华大学,那人后来当了官,还回村修了路,这在村里是一件“光宗耀祖”的事。唐尚珺记得,之后每年清明节祭祖,大人就跟小孩说,“让老祖宗保佑你考上清华大学”。当时他对清华、对大学没有任何概念,但肯定“考上清华”是一种光彩。
那时城市的市场经济起步,唐尚珺的老家也开端有年轻人进城打工。但在村庄的认识里,打工与务农没有实质区别,“荣耀”的出路还是读书。唐尚珺看起来也是家里最擅长走这条路的孩子。他是家里“老小”,前面三个姐姐、一个哥哥都没上高中。一是由于家里没钱,农活儿还多,砍柴、放牛、除草、施肥等等都需求人力,更多的缘由是觉得太难,“读不下去”。唐尚珺的三姐通知我,她当年读到初三,“宁愿砍柴也不要读书了”,毕业后干了几年农活儿,年龄大些就去城里打工。但唐尚珺小学就是村里成果拔尖的学生,2002年以乡里第一名的成果被县城最好的初中录取。
去县城读书,是唐尚珺第一次出远门。他跟家人坐了两个多小时班车抵达县城,在那之前,他连隔壁的乡镇都很少去。
以现代城镇的尺度来看,上思县很小。从县城的汽车站下车,走上三四百米就到了唐尚珺当年那所初中。中间经过一些粉、面小店,路面狭窄,人行道上的砖块松动,要当心砖块下的积水,随着脚步的踩踏从缝隙中喷溅。但在当年,县城对唐尚珺来说是一个“大城市”,一切都生疏而新颖,连英语课,他也是第一次上。离家几十公里,不只是物理上的间隔,也意味着他第一次分开山村,体验另一种生活状态。
他跟同样来自乡村的何汉立同班、同宿舍,很多共同点让两个人成为朋友:他们都不喜欢干农活儿,觉得很累。唐尚珺最厌恶放牛,“很乏味不是吗?固然身体上不累,可是你每天就看着牛,没任何事要做,我放过两天牛就觉得要命”。他们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溢猎奇,也都喜欢去书里寻觅答案。两人办了学校的借书证,借了很多科普书籍,讨论一些“难以捉摸”的问题,比方,“恐龙是怎样灭绝的?”“人的耳朵为什么只要这么小?”“宇宙从哪里来?”还共同去冒险。
何汉立记忆最深的一件事,是有个周末,他们骑一辆车去30多公里外的十万大山国度森林公园。那辆车是班上一名女同窗的,只要一个刹车,在窄小的路上,俩人轮换着载对方。进公园要门票,10块钱,俩人为了省钱,把单车藏在左近,蹚过一条水深到胸口的小溪,从一个大山的豁口溜进了公园。他们记不清公园内详细有什么,只记得花了两块钱买了根甘蔗,是那天独一的进食。骑车回学校的路上,“山路十八弯,下坡就是猛冲,刹也刹不住车,我们真是命大,没遇到大车”。何汉立回想起那次探险,语气中充溢思念。
但是关于的确的将来——以后去哪里?做什么?他们很少讨论,用何汉立的话说,是“一片空白”。两人在初中成果都不错,进了尖子班,后来由于贪玩,成果落到全校50名开外,不被当作重点学生培育。读完初中要做什么?上高中。那之后呢?不晓得。“直到进入高中,博彩网发布或许是快要高考了,我才晓得后续是读大学,基本不晓得读完大学还有研讨生、博士。”何汉立回想,当年没有任何社交软件,只能从教师、父母那里取得信息,“但他们只教你做题”。而关于大学的信息,他听说最多的就是清华、北大,仿佛世界上只要这两所大学。
和朋友一样,对将来唐尚珺也得不到任何切身的引导,只要一个源自小学的含糊且单一的印象:清华是读书独一的光彩终点。他也“真的觉得本人能够上”,只需努力、不放弃就行。
怪病
严厉来说,唐尚珺第一次复读是2005年夏天,他读了一年初四,由于一场“怪病”。
大约在中考前一个月,毫无因由地,“觉得很晕,像在做梦,听不进去东西,刚做过的事情也会遗忘,跟家里人说过的话,下一秒会又说一遍”。他去医院,诊断的结果是神经衰弱,但医生也说不出详细缘由,只是让他多休息。村里当时还有神婆,但看过之后病情没有任何好转。
由于这场怪病,唐尚珺没方法参与中考,也没去学校参与毕业仪式。仪式上,何汉立用那台玩游戏博得的傻瓜相机拍了不少照片,唯独没有唐尚珺,他当时正在村里的家中疗养,恍恍惚惚地过着日子。暑假,病症又无因由地消逝了,但他的中考成果是零分,没有任何一所学校录取他。
这是唐尚珺在教育这条长路上第一次受挫。他一个人坐大巴,去100多公里外防城港市一所不错的高中,找到学校的校长,恳求学校收容。由于没有参考记载,学校回绝了他。那天晚上,回县城的班车曾经没了,他走到海边,在人行道旁的长凳上睡了一夜。“睡不着,蚊虫很多,咬得手脚痒,心里也难受,恍恍惚惚过了一夜。”
如今回想起那时的天真,唐尚珺本人也忍不住笑。他不晓得初中能够复读,后来在教师的提示下复读一年,考上钦州最好的高中——钦州二中后,听教师说,博彩网发布进入钦州二中,等于一只脚曾经踏进了大学,他以为这句话更确切的意义是:“一只脚曾经踏入了清华”。
钦州二中的确每年都有学生考上清华或北大,唐尚珺见过其中一个上清华的学生,戴着啤酒瓶底般的厚眼镜,便打电话跟母亲说,假如本人戴厚眼镜,也能上清华。学校每年高考后都会放榜,高二那年,唐尚珺也去看榜单,他认识到世界上不只要清华北大两所学校,但这两所学校才是荣耀的顶点。一个有点奇异的逻辑是,普通人看到清华670多分的录取成果,理解越多便越分明本人与这两所学校的间隔,但唐尚珺却仍然想去清华。“我不晓得那么难考,以为努力,不贪玩就好。”唐尚珺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——他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。
贪玩,是唐尚珺对本人在钦州二中几年的总结。钦州比上思县大多了,没见过的、没领会过的事情对他都有吸收力。那时,比他大七八岁的三姐在钦州做服装销售,周末放假,他去找三姐,能“吃顿好的”。还和同窗去溜冰、打篮球、看火车⋯⋯他从没坐过火车,有一次看到一列火车,全封锁式,黑黑的、没有窗户,他问:“人在里面是不是很难受?”同窗通知他,那是运货的火车。“当时就是什么都不懂,之前没有人通知我这些。”他觉得,假如能收束这些对外部世界的猎奇,把精神全部投入到学习上,本人就能完成幻想。当然,还有一点是,能控制住“怪病”。
就像一个飘忽不定的幽魂,“怪病”长时间躲藏在他的生活里,每到严重考试前便显出身形。2009年,第一次高考,他觉得“怪病”又犯了。还是头晕,恍恍惚惚,考了372分,只够上一个专科学校。他记得父母的表情,“都缄默了,我大约就晓得,他们很不称心”。他没有犹疑就选择了复读。
在钦州二中,复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。唐尚珺说,一个班接近三分之一的学生,都会由于考得不理想去复读。全校38个高三班,其中13个是复读班,根本在楼层顶层,班上的学生们下课很少出教室,不打闹,很安静。复读费一年3000多块,比应届生的学费高了三倍。
唐尚珺第一年的复读费是三姐帮出的。他下决计要努力一点,但神经系统似乎无法与雄心壮志达成分歧——他上课还是容易出神,周末还是和同窗进来吃烧烤、逛灯会,第二年高考前还是犯了“怪病”,成果只要400多分。按唐尚珺的说法,简直每年高考前,他的“怪病”都会重犯,直到考上600分后,“怪病”才消逝。
谎话
但600分是好几年后的事了。在那之前,唐尚珺的生活发作了很大变化。总结来说,就是他生活在本人编织的一个谎话里。
2010年,也就是第一年复读完毕后,家人不同意他再考,让他尽快填意愿。他选了南宁一所专科学校,父亲给了他5000元报名费,还有每个月1000元的生活费。他单独带着一万多元去南宁报到。“我在学校逛了一下,跟我想象的差距太大了,学校食堂和宿舍都很小,跟高中没区别,我打退堂鼓了。”那时分,曾经有几个高中同窗继续回钦州二中复读,他也坐上了去钦州二中的大巴车,准备来年考上好大学再通知家人。
2013年,依照他跟家人的说法,他应该从南宁那所专科学校毕业了,在一家叫“顺丰”的公司工作,一个月工资1600元。但这是他随口编的一家公司。过去三年,他拿着家人给的大学学费,不断在钦州二中复读,每年成果都能进步几非常,2013年高考成果刚过了一本线。
这个分数,假如继续复读,学校能够免除学费、住宿费,每个月还奖励400元生活费——这是学校不断以来对高分复读生的奖励措施。但也意味着他要以一个社会身份继续坦白家人,而且得不到家人的金钱支持。或许是有些犹疑,他暂时决议,这个暑假去清华大学看一看。
他没买到硬座,20多个小时的车程,蹭座、站着到了北京。抵达时,大约是下午五六点,清华大学的门关了,他在左近花10块钱租了辆自行车,围着校园骑,发现一个小门能进,便骑车溜进去。“果真没让我绝望。”唐尚珺回想,清华校园很大,有古风的建筑,“很气度”。博彩网发布第二天,他又从正门骑自行车进去逛了一圈,还让他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。照片中他跨坐在自行车上,衣着黑T恤,在一片大草坪前留影。
那也是唐尚珺第一次到北京。他一个人去了天安门、长城、王府井几个中央,觉得北京的物价很贵,4个狗不理包子要50多元,“还是素的,不好吃”。有时分交流也有点艰难,北京人听不太懂他的普通话,但那里的确有他最为称心的大学校园。这次游览成了他一个人的机密。回到南宁后,他没通知任何一个亲友,决议继续在钦州二中复读。
《高十》主要拍摄的就是这一年——他是家人眼里的“打工人”。春节回家前,他会脱掉红色冲锋衣,换上棕色皮夹克,掩盖些学生气。从钦州的超市买年货回家,要留意塑料袋上有没有印钦州的地址。到家后,他拿出攒下的500块给母亲置办年货,分出一个个零钱红包给哥哥姐姐的孩子。平常在市里,最惧怕遇到同样在钦州工作的姐姐、姐夫。有两次真的遇到三姐,躲不了,他就说本人来探望生病的同窗。或许是几年的坦白让他有些压制,在纪录片里,唐尚珺有些醉意对着镜头说:“我如今都疑心那句话,学问改动命运是不是真的,小时分蒙了我很久,我如今反悔了。”
但他依然坚持留在学校里,一次次站在高考的门槛前。采访中,他和何汉立都置信,“学校能决议将来,决议就业”。“我们不像有钱人的家庭,博彩网发布父母能给到很多支持,我们只能靠本人摸爬滚打,靠学历找工作,而且学历也有等级划分,专科学校连公务员都考不了。”何汉立说,好大学,也代表好的人脉,在社会资源层面,他能了解唐尚珺想考一个好学校的执着。
只要一次犹疑,是2014年6月底,“高八”的唐尚珺在手机上查询高考成果:563分,比一本线高出43分,比清华的录取线少了110多分。他打算暑假先去广东工厂打工,挣点生活费再说。
这是唐尚珺第一次进工厂。他先是跟同窗去了一家消费手机屏幕的工厂,需求站着上夜班。上班前,要花十多分钟穿上一套白色的防护服,不能显露一丝头发,连上厕所也费事。干了两天,他觉得太累,主动辞职,也没结工资,去了另一家工厂做货物转运。这次活儿轻,工资也低,但“没有威严”。他记得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去两个部门送货,两个部门没沟通好,把气都撒在大叔身上,骂难听的脏话,第二天大叔就辞职了。唐尚珺勉强工作了一个多月,拿到三四千块,便分开了工厂,回到学校。
工厂之外,他决计复读的另一个缘由,是那一届同班的复读生吴善柳考上了清华。唐尚珺早在还是应届生的时分就听说过吴善柳,晓得他是复读生中的“大神”,为了清华,放弃过复旦、北大的录取通知。和唐尚珺同班时,吴善柳曾经32岁,是复读第八年。但唐尚珺很少真的看见他,博彩网发布他从不去班里上课,“听说是在家一边辅导学生,一边备考”。从班上QQ群得知吴善柳终于被清华录取时,唐尚珺觉得本人仿佛也离幻想更近了一点。
诱惑
循环的复读生活里,唐尚珺有一次分开的时机。那是2016年。
这一年,他的父亲确诊癌症晚期。接到大哥的电话时,唐尚珺正在准备高考。他晓得大哥的意义,家里需求一些钱,但他拿不出来。好在这一年高考考了625分,拿到了中国政法大学的通知书。他第一次思索,生活应该往前走了。
在何汉立的镜头前,唐尚珺坐在衰弱的父亲对面,坦白了本人瞒着家里,不断在复读的事情。由于生病,父亲嘴上经常流血,结了痂。他说儿子“肉体值得敬仰,值得骄傲,未来后来居上胜于蓝”。满头青丝,衣着白背心的母亲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入学通知书,松开皱着的眉头细细打量。她一个字不识,只看得懂儿子的照片,说“瞒着我不怪你,我还是开开心心”。她让儿子专心去大学读书,不要担忧父亲,“得这种病,生有时,死有命”。
本来,故事到这里算是个圆满的结局。那年8月,唐尚珺还带着父母去北京长城、故宫、天安门,也去申请了助学贷款。但在9月3日去学校报到前,唐尚珺在高中班级微信群里看到一条链接,他又犹疑了。
链接标题是广西平果市第三高级中学“补习班招兵”,大约内容是:“高考达600分以上的考生来我校补习,只需在我校报名参与高考,即可享用一次性奖励10万元;学校全免学费、住宿费,并提供一套公寓式住房寓居;每人每月生活费1500元。”假如第二年考上清北,博彩网发布一次性奖励60万元。
“10万,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。”唐尚珺至今还记得刚看到那条音讯时的震动。在他过去7年的补习阅历中,固然很多学校也用经济政策鼓舞复读,无非是免学费和住宿费外,生活费每月补助四五百元。吴善柳考上清华那年,听说学校只给了他两万元奖励。
在唐尚珺生活的中央,复读是一个产业。有相当多置信好大学能够给予本人“第二出身”的学子,逗留在这条教育通道里,希望经过“功在不舍”,为本人进入社会换张好名片。对学校来说,这似乎也是个“双赢”的买卖。每年高考完毕后的放榜季,就像各家学校的“财报”发布日:一本上线人数、入选清华北大的名额,都代表着学校来年招募重生的市场竞争力。有过高考经历,分数也不低的复读生们,是来年高考的优质资源,大约率会为“财报”数据增光添彩。自2002年,中国教育部制止公办高中招收高三复读生开端,民办学校成了复读生的主要选择。沈高平是一所民办高中的投资人,他投资的学校在广西建校时,第一学年只招收了补习生。
沈高平说,一些民办学校打着给考上清北的学生奖励60万、80万的口号,听起来固然像是噱头,但的确能发到学生手上,其中奖金的一半都是政府出资。但6年前唐尚珺仅去复读就取得10万元奖励,是沈高平从业阅历中听说过最高的一笔。
2016年的时分,唐尚珺也做了看起来最“经济”的选择。9月3号报到日那天,他还是去了趟中国政法大学。学校在老校区,他很绝望,校园又老又破,十多分钟就能逛完。当天晚上,他就决议瞒着家人回去再战一年,领取的奖金,一局部用于给父亲治病,一局部支付复读期间的生活费用。
但实践上,这笔钱后来没有用到父亲治疗上。像中国大局部千辛万苦对生活做了各种准备的父母一样,唐尚珺的父亲存了十来万块钱,分红两张存折,一张打算给本人养老,一张为唐尚珺之后结婚用。即使生命行将走到止境,这位乡村老人也没有“拖累”儿女,以至还为最小的儿子做着打算。
但唐尚珺就这样继续留在了“复读—高考”的循环里。后来几年,他辗转于广西几所奖学金丰厚的民办高中,3万、5万元的都有,每个月生活费不低于1000元,联考成果优秀,还能有几百元奖励。今年他被上海交通大学录取,平果市衡水阳明高级中学奖励他8万元。依据广西统计局《2021年广西城镇就业人员年均匀工资状况》,2021年广西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接近3.9万元。唐尚珺每年的奖金都超越这个数字。
他也构成了本人的复读形式:通常,高考完毕后的暑假,他在南宁做几个月家教,看看英语书。11月,去学校住进单人公寓,在学校的气氛里收收心。到了下半学期,他全身心扑在学习上,冲刺几个月。偶然还会看看股票和基金,也能挣到一点钱。高考,除了追求更好的学校之外,也有了投资的意味。
在这个过程中,除了收获比社会人均程度更高的收入外,还能得到些重生的敬慕。他成了当初本人仰视过的“大神”,模仿考试的成果,最高一次到了650多分。有同窗找他问问题,叫他“唐教师”,找他聊人生困惑。他如今的女友,也是在复读期间认识的。
泥潭
今年9月底,我到了唐尚珺的老家。从县城汽车站往外走时,路上一两百米外都是黑车司机,简直每个人都会凑上来,用细细的嗓音问一句:“美女,去南宁吗?”我坐上去公安村的小面包车,司机就是村内人,他通知我,公安村三年前刚修了水泥路,当初的班车,由于乘客太少取消了。博彩网发布如今想进出村子,只要每天一班黑车,单程25元。一路上也没什么景色,山坡上是成片的甘蔗林和桉树林,只要甘蔗叶偶然扫过车窗,发出急促的唰唰声。
唐尚珺家在公安村三队,司机把我放到路边,往边上的土路下坡一指,一个红砖平房,被甘蔗林遮住了一半视野,就是唐尚珺家。这所房子建了26年,如今只要唐尚珺母亲一人寓居,是村里仅剩下的几间平房,外墙也没像别家那样刷上水泥。
唐尚珺的母亲74岁,跟6年前纪录片里的形象没太大差异,还是一头青丝,我见到她时,她正光着脚在堂屋看戏剧。屋外是她养的十多只鸡,还有一只花20块买的狸花猫,用来捉家里的老鼠。邻居都说她身体好,到如今嗓门还很大,吃饭时要喝一碗自家酿的低度数清酒。当晚在饭桌上,她跟几个亲戚喝酒,用客家话聊天。一个堂哥忍不住用普通话问我:“唐尚珺,如今到底在做什么?”
这个疑问,就像是唐尚珺跟家人、亲戚的关系。他们不晓得,或者说不了解他在做什么。一切人都希望他赶紧成家,他们认同读书是一件好事,但也不该是值得反复多年、放弃其他身份的事。唐尚珺的三姐通知我,“他每年都说是最后一次复读,但每年又重新去读,提到他的事,我心里就有点烦”。今年放弃上海交通大学后,唐尚珺在家族群里发了一条长长的抱歉信,三姐只记得一句对不起。但“对不起有什么用?”
这个疑问,唐尚珺这几年也会问本人。他在微博上写,“如今的生活处在一个比拟为难、困顿境地。犹如困在泥潭中,抬起一只脚,另一只脚又堕入更深。我如何不想脱身,迈入一个全新的环境,新的开端”。他通知我,大约三四年前,他认识到本人的年龄,将给他的就业带去很多限制,也是那个时分,他不再有非去清华不可的念头。
就这三四年间,他身边发作了一些事情,对他的“复读”生活产生着冲击。2018年元旦,他的好友何汉立结婚了,很快便买房买车、有了女儿,承当起更多身份的义务。没几个月,唐尚珺的父亲在病痛中逝世了,家中只要母亲一人,他每隔一两个月就回家探望母亲一次,被母亲催婚。也是那年夏天,他在新闻中看到,从清华毕业的吴善柳,去郑州一所中学当了数学教师,他有点绝望。他开端方案,毕业后大约要找什么样的工作,但听一位32岁大学毕业的朋友说,大型企业根本不会招收接近35岁的基层员工了。
最近两年,唐尚珺认识到本人的年龄,毕业后连一份体制内工作也找不到,就将眼光放在创业上。方案之一是做教培机构教师,去年的双减政策让他放弃。他还方案读金融类院校,由于平常对股票、基金有关注,金融剖析师似乎也不限制年龄。最接近他理想的,是做农业创业,搞养殖。拍摄《高十》那年,唐尚珺27岁,他说本人想走出乡村的圈子,但这几年他报考大学的第一专业都是农学。
回村做养殖,有三个缘由。一是想做一份能陪伴母亲的工作,母亲不愿在城里的哥哥姐姐家住,乡村是独一的选择。二是政策上,这几年乡村复兴、新乡村建立的口号很响,2017〜2018年,北京大学、中国科学院等高校在内,中国有6家高校相继设立农学院。农学似乎成为一门新的“显学”。博彩网发布他今年被调剂到上海交通大学的护理专业,也是由于原来报考的农学院收分太高。最接近他生活的缘由,是他的哥哥和两个姐姐合资在钦州市的山里做养殖,主要养猪和鸭子,五六年来,收益比打工、务农要好,也自在。唐尚珺等待一份自在、没拘谨的工作,就像他当初对清华大学的等待。
不过,他还没把这些方案说给家里任何一个人听。他晓得公安村大约做不了养殖,村子交通条件太差,而且养殖前期投资也很大。这些详细的问题,他留到明年高考后再思索。今年,他方案11月再去新的高中报到,最近这段时间,他在南宁的出租屋里看书,晚上进来跑个步,偶然跟何汉立吃饭。
他不排挤饭局,但不喜欢正式的说话,我跟他的几次见面,都是在晚上八九点的饭桌上。这是南宁最繁华的时分,电动车涌向不同的方向,公交站台边都能支起几张大排档的桌子。我问他,如今还犯过头晕的怪病吗?“没有。”他说,但本人会做关于高考的噩梦。梦里,他经常做不完试题,或者忘带某样工具。在考场,还有两分钟交卷,他却找不到一块橡皮。